作者:缈如烟
性灵的行走
柳隐溪
写下这个题目后,舔了舔牙齿,还好,没太发酸:)
正如给《私人行走》作序的蔡先生说的,积淀数千载的汉字太也“多情”,总是能给人以无穷的想象。且莫说足以惹人心绪千回百转的“秋心成愁”,就是一个简单直白的“走”字,也可以生出无限的香艳来,酸辣苦甜、英武豪情、悲苦凄清、七情六欲五味子,种种情愫,莫不由这个“走”字中丝丝缕缕地往外弥漫——仗剑走江湖,伴君走天涯,千里走单骑,走西口,走麦城,走桃花,走婚,爆走……呵呵,越走越远了。
扯回来。真正认识到“行走”原来是一件很私人的事儿,还是在做了旅游以后。毕业的时候,眼看着同学们纷纷挤进银行、保险这些与专业不搭边,但是很实际的地方,我还有点儿庆幸自己的选择:既可以锻炼口语,又可以随团免费旅游,多棒啊!
半年以后,我才深刻地认识到:带领旅游团出行,对于喜爱旅游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鞋匠手里出来的新鞋永远都是给别人穿的,而裁缝的衣服上永远都别着缝衣针,脖子上永远挂着软皮尺,袖子上套着粗糙难看的袖套,缝出的漂亮是人家的。而做旅游,就意味着在本该好好享受的景区,你最熟捻、最经典、也最必须的动作永远是——
举起手来,振臂高呼:Follow me! This way please!
三个字:煞风景。
换成四个字那就是:真煞风景。
其实最煞风景的不是俺们,最煞风景的是当你在和煦的光影、雅致的音乐中,绘声绘色地介绍有着数千年历史、令国内外专家均称羡不已的、精美绝伦的绝品文物的妙处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冒出一声:“啊介个是沈磨?啊是尿壶吧?啊走啦走啦打炮去啦!”
很郁闷的是,你不仅不能给他狠狠的一板砖,还得继续微笑,你还得带着他们继续行走。无数个日子里,我就这样微微地笑着,寂寞乏味地行走在原本绚丽多姿的数千载的光影回旋之中。我之所以能坚持行走了那么久,是因为路途中也会有很和谐的游伴。
法国的雨果·马居夫妇到中国很多次了,他们不辞辛苦地背着祖辈和父辈写的关于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的书,把新拍到的风景照片放在叔祖们手绘的风景图片的旁边,饶有兴味地比较,感叹历史的变迁,岁月的沧桑。他们眼里的中国,基本上是真正的中国,没有人为的神秘化,没有人为的妖魔化,也没有人为的野蛮化。
当我们推着自行车,行走在古城外的护城河畔柳荫掩映的小道上的时候;当头发花白的马居夫人对着看似再简单不过的战国和汉朝漆器由衷赞叹的时候;当同样花白头发的老马居恶作剧地拍下老伴趔趄的窘态,然后躲避着佯怒的老伴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的时候;当他们回国后一次次寄来信笺和礼物,并几度在再来中国时专程赶去看我的时候;当我收到素昧平生的朋友们飘洋过海的感谢信的时候,我寻思着,做旅游大约还是有一小点儿意思的罢,虽然有意思的几率比较小,但毕竟还是有的。
然而无论如何,我终于还是选择了离开这个行当,虽然这使得我出行的机会大大减少。因为旅游、行走于我,实在应该是舒展性灵的事情,当它成为谋生的手段、成为被迫的行走的时候,它于我的魅力和意义便荡然无存。吉隆坡的红月亮下,朋友问我要不要去美丽的雕门岛玩玩,“正好有一个团飞过去,那里的水真的好美的!”她说。我摇头:等我有了足够的资本再去罢,我要自由惬意地游走在沙细水清的海边,而不是附带。
自由行走着的人是幸福的,无论上路前是喜抑或是悲,能自由上路,能自由行走,这便是幸福。就像《私人行走》里的人儿,看着他们的文字,我由衷地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并为他们的幸福而微微笑。
这本书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很好的,翻开来也很好——她留了足够的空间给读者呼吸,并在那空间中以黑白的图片和更像添锦闲笔的注释点缀了几瓣馨香,叫人觉得惬意。那字里行间的种种,让我嗅到丝丝清爽与古朴,让我听到家乡的石板路上笃笃的声音,让我看到故乡早已消失掉了的老街临街的木制大门里面深深的、暗暗的、一进又一进的老式的雕梁屋子……
能让人读出字外意境的文字,应当是很好的罢。
书页一晃之间,忽然看到“梦里不知身是客”,就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那是又一种行走。
乔吉笔下缟袂绡裳的梅,曾使我有惊艳之感,后来才知道他是元曲两大家之一。而他的“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前面或许不敌“古道西风瘦马”,后面却比“断肠人在天涯”来得涵蓄,来得深广,那一种飞絮扑头的滋味的弥漫,不是断肠落泪可比的。
似乎古来就一直有这种游走的身影,孤寂、凄清,然而路上的身影始终未曾断绝过。
现代人的行走要快活得多,然而留下的文字仍然能让你感受到那古时身影的味道——
当那一轮穿越漫长的历史时空的夕阳从古老的城墙垛子隐没,阴寒蓦地笼罩千年古城的时候,Chilly写道:
……刹那间泪将堕下,长安,长安。
——Chilly《长安已老》
让我拙劣地一借这句话为此文结束吧:
刹那间泪将堕下,行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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