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隆坐在御书房里正皱着眉头听太后宫里的小太监汇报。
二福子从外面进来:“皇上,刘大人来了。”
“朕知道了,”乾隆对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你回去吧。告诉太后,朕都明白。”
“太后说了,这不是她的意思。”乾隆烦闷地甩甩袖子,小太监磕了一个头,从偏门出去了。
二福子领着刘统勋进来。
“臣刘统勋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
刘统勋起来坐下,从袖子里取出折子递给二福子。二福子转呈给皇上,乾隆没精打彩地翻着看。
“这是老臣近日查到的贵荣不法的证据,他不止开办酒楼饭庄,京城里赌局妓馆都有他在幕后指使,贪赃枉法此人样样有份儿,可说是为所欲为。现在大家还都憋着一口气,就是看您对贵荣如何处治了。”
乾隆看完了奏折,想了想说:“刘爱卿啊,贵荣之事如查证属实,触犯了哪条刑律,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一切按刑律办事,决不宽贷,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嘛。”
刘统勋:“好,皇上,有您这句话就行,余下的事由老臣去办就是了。”
纳善:“皇上英明。”
乾隆:“不过,这事儿不许惹得皇太后不高兴。只要皇太后没什么话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刘统勋:“这——这怎么能让皇太后高兴呢?臣冒着得罪太后危险办这件事,皇上这么说,可不就是不能办了。”
乾隆:“你想啊,先皇过世不久,太后心情抑郁,身边现在就剩下这么个亲弟弟还能跟她说说话,所以,要真是办了贵荣,皇太后想不通,那可就不能办了啊。”
刘统勋:“皇上,您这么说我倒是不明白了,大清国究竟是皇上您主政还是皇太后主政,怎么做什么事还得征询皇太后的意见?”
乾隆:“大清国历来以孝治天下,皇太后年事已高,朕不能为母解忧排难,反而添愁加乱,皇太后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朕岂不是给天下人落下个不孝的骂名,你说到那时候,朕还怎么做这个大清国的皇帝?”
刘统勋愣了一下,无话可说。
乾隆:“要办贵荣,除非太后同意,否则,你动都不能动。究竟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虽然说朕要法办,你也要体谅朕的苦衷啊。”
刘统勋:“皇上,您这算是圣旨吗?”
乾隆:“这——你下去吧。”
刘统勋:“臣领旨。”
刘统勋跪下磕了一个头,出去了。
二福子:“皇上,我这倒听不明白了,您到底办不办贵贝勒?”
乾隆:“朕把这烫手的芋头推给刘统勋,皇太后要不高兴,朕就把刘统勋开刀问斩。皇太后要是同意,朕也巴不得除掉这个东西。贵荣仗着是太后的亲弟弟,飞扬跋扈,不把朕放在眼里,实在惹人生厌。”
二福子:“皇上,您这是借刀杀人哪!”
乾隆把刘统勋的奏折递给二福子。
乾隆:“把这份折子放在御书房里,留中不发。”
二福子:“喳。”
纳善一个人坐在书桌后翻书。李达保风风火火地进来。
李达保:“大人,夫人她——要走。”
纳善头也不抬地:“要走?去哪儿?”
李达保:“她让下人给她备车,要回家。”
纳善翻了一页书:“车备了吗?”
李达保:“大人哪,您还有心思问这个,她一回府,福大人问起来,她能说好话吗?”
纳善抬起头来:“放屁!夫人是宰相之女,皇上的干女儿,你生了几个脑袋,敢囚禁夫人?”
李达保吓得脸色煞白,拼命摆手:“不是我呀,大人,奴才——奴才这是替您着想。”
纳善:“给夫人套一辆上好的马车,敲锣打鼓送回去,别说我在家,明白吗?”
李达保:“这个——奴才照办就是了。”
纳善摇摇头,又低下头看书,“说你笨你就笨,实在懒得跟你解释,给夫人请医生去呀。”
李达保:“医生?她都走了?”
纳善:“走了也要请,一场大戏,你就是个配角,也得有声有色不是?”
李达保恍然大悟:“喳。”
福康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来踱去。
二个小太监扛着一箱银元从内室出来,师爷从后面陪着笑脸。
小太监:“福大人,就这些?”
福康:“就这些,几个小老百姓能有几个银子。”
小太监:“福大人,我们抬走了。”
福康特生气地看着小太监把银元抬走。
福康指着师爷额头骂:“你这个狗头!出得什么馊主意,害得老爷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你看看我这两手老茧,挣点钱容易吗!在外面风吹日晒好几天才收上这点钱,这下好,钱也没了,功劳也没了,皇上也得罪了。”
师爷陪着笑:“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也,您这回差点赢了。”
福康:“赢你妈个头!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还好意思说!”
管家进来,行了一个礼:“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福康一愣:“大小姐?这也没到回门的时候啊,她回来干什么?”
福伦带着一个贴身丫环坐在内堂里等。福康从外面进来,脸上有几分怒气。
福伦:“爹。”
福康:“好啊,你胆子倒也大了,自己跑回来了,纳善知道吗?”
福伦:“他不知道。”
福康:“你虽是我的女儿,嫁作人妇,就该守规矩,不说什么三纲五常的话,就这么见天往家跑,遭人说闲话。”
福伦低下头哭,不说话。贴身丫环在旁边劝她。
丫环:“小姐,别哭了。”
福康脸色一沉:“到底出了什么事?”
丫环:“小姐,还是我说吧。”
福康:“你虽是跟着小姐陪嫁过去的,也要叫夫人,不要叫小姐。”
丫环:“小姐——夫人嫁过门去也好些日子了,和——和老爷始终没有跟小姐圆房。”
福康沉吟了一下:“啊?那是——什么道理?难道是——贪恋花街柳巷?还是被什么风尘女子迷上了,不会吧。”
丫环:“纳老爷也没有贪恋花街柳巷,每日里处理公文通宵达旦,清晨很早就走了,平时就在书房的榻上睡一会儿,早晚倒是来给小姐请安,不知是什么道理。”
福康:“通宵达旦地处理公文?他哪有这么忙。大清国最忙的,除了皇上就是我了,也不至于这样吧。是不是小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丫环:“小姐一天见不着纳老爷几面,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福康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明白了,你们不要声张,赶紧带着小姐悄悄回去,这个纳善,我谅他也不敢欺负我的女儿,怕是他身上有病,是个二尾子,说不出来吧,待我慢慢地跟他讲。”
师爷匆匆从外面进来,“大人,纳大人来拜。”
福康皱着眉头:“找上门来了吧,你就会给我添麻烦,先到后堂跟你娘说话去,”对师爷:“让纳善到书房去等我。”
福康一拂袖子出去了。福伦坐在那里还在哭,丫环扶着她去后堂了。
纳善坐在书房里等待,听到福康进来的靴子声,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拱手弯腰。
纳善:“岳丈大人,小婿有礼了。”
福康:“坐下,坐下,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今天你在朝上替贵贝勒说话,他可很记你的好哇。”
纳善:“那都是岳父栽培,小婿有何德何能,还不都是岳父的主意。”
福康:“你这样不怕得罪你义父吗?”
纳善笑笑不说话。
福康:“我如果真和你义父闹起来,你帮谁呀?”
纳善:“小婿自然还是帮自家人,这一点,岳父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你这么说,倒也不枉我们的翁婿之情,你指望你义父是指望不上的,”福康很满意地笑起来,往前凑了凑,小声说:“不瞒你说,你义父现在大祸临头了,还不自觉,清查国库,查不清得掉脑袋,查的清呢——那更得掉了。”
纳善:“是是是,的确棘手,幸好我只是个闲职文官,担不起这份风险。”
福康:“哈哈,你年纪轻轻,就做到二品文官了,虽然是闲职,也很不得了哇,皇上现在授你实职,文武百官也不同意啊。”
纳善干笑两声:“没有岳父的提拔,恩师的保举,我哪能有今天。现在恩师上本给皇上,让我出京历炼几年,朝昔之间,不能听到岳父的教悔,小婿还很是发愁呢。”
福康:“我知道你就会来找我,我已经让人把他这些折子都压下了,将来我去见皇上,替你说几句,你这个京官就算是做稳了。”
纳善站起来一躬到底:“多谢岳父栽培,小婿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大恩哪!小婿所来,正是为了此事,既然如此,小婿拜谢告辞了。”
福康奇怪地:“咦?你不是要接福伦回去吗?”
纳善:“咦?公主在这里吗?”
福康:“唉呀,以后不要公主公主的叫,嫁给你了就是你的妻子,做错了什么事,该说的说,该打的打,别再搞出嫌隙出来。”
纳善恍然大悟:“噢噢噢,夫人回来了,我还不知道,她要是想念父母心切,就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福康:“那怎么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先回府,我亲自把她送回去。”
纳善行了个跪安:“多谢岳父,小婿这就告辞了。”
纳善已经走到门口了,福康忽然问了一句:“听说你每夜处理公文通宵达旦,你哪来这么多公文?”
纳善彬彬有礼地:“小婿在翰林院抄书的活儿,不放心交给别人,至今还自己干。”
福康点点头,看着纳善出去了。
钱粮米店的老板正在美滋滋地数钱,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晚上的,不做生意了,明日再来吧。”
“开门!我是纳大人派来的。”
老板赶紧过去开门。李达保满面笑容地进来:“老板,生意如何呀?”
老板:“米面大出,银元大进哪,这都是托了纳大人的福啊。”
李达保:“我们家大人求皇上这张御笔可真是费了不少劲哪,还自己掏钱制了匾给你送过来,纳大人是清廉刚正,分文不取,我们手下人可有点看不过去呀。”
老板:“那——那好办,我都准备好了,您看这是我今天的份钱,要不然我就全献给纳大人。”
李达保:“这我们可不敢当,把你的钱都拿走,你还怎么做生意呀?”
老板:“那您说怎么办?我再筹一笔银子给纳大人做谢礼。”
李达保:“纳大人是刘统勋刘大人的学生、义子,是当朝福中堂爱婿,岂能贪你这小小的钱财?只是我们手下人看不过去,才出来替他说句话。”
老板:“这个嘛——”
李达保:“你也别这个那个了,我看这么着吧,你每天收成咱俩三七分成,你卖得也好,抽你点银子还心疼吗?”
老板忍着痛:“那怎么成?我们这是小本生意——”
李达保:“听好了,是我七你三。”
老板:“那绝对不行,那我不如不做了,把匾摘了吧。”
李达保:“你想摘御匾?那你就是看不起皇上了?你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你还有命活吗?就算纳大人同意你摘了,你想啊,今天还有,明儿可就没了,谁还敢到你这儿买东西?不出两月,你可就成了北京城外的倒卧了。”
老板苦着脸:“是是是。”
李达保:“既然老板说是了,还客气什么,搬吧。来人哪!”
李达保话音刚落,从外面进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
李达保:“小的们!我七他三,你们看着搬,可别弄错了,沾了人家便宜去。”
福伦坐在一张餐桌前,餐桌上酒菜皆有,福伦也懒得动筷子。院子里月光如水,残溏映月,福伦无心美景也无心美食,只是发愣。丫环在她身后小心伺候,倒是一脸憋不住的高兴。
丫环:“小姐,行了,这不回家了吗?谁还敢在这儿给您委屈受,您把泪擦干净,老爷子一会儿要陪您吃饭呢。”
福伦摇摇头,没说话。
远处师爷打着灯笼,引着福康一路而来。
丫环和福伦都站起来,施了一礼。
福伦:“爹——”
“刚送走两拨客人,让你别等我,该吃就吃。”福康坐下:“我可是真饿了。”
福康狼吞虎咽吃了几口,看着福伦没动筷子,也把筷子放下来。气氛甚是尴尬。
福康柔声地:“小两口吵架,也用不着生这么大气,你现在可不是千金小姐了,有人惯着你。纳善也是宰相之子,谁比谁差多少?亏得人家是个男人,还跑上门来——”
福伦警觉地:“他来干什么?”
福康有点尴尬:“公事。”
福伦说话又冷又酸:“碰到不好说的话都是公事,是吗?”
福康:“真是公事,他——他都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我答应他明日把你送回去。”
福伦:“送回去?女儿还不如死了好。”
福康:“又来了,到底有多大的仇?刚过门两天,这要两年了,怎么办?”
福伦:“他——女儿活不到两年。”
福康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带着怒气:“成心找别扭是不是?”
两人僵持了一下,福伦“哇”地一声哭出来。
福康只好又陪上笑脸:“说你孩子气吧,他敢欺负你?不问问他长了几个脑袋!你可是当朝宰相的千金,太后的干孙女,皇上的干女儿,一等一的格格,行了,别哭了。”
丫环忍不住:“老爷,王妈——”
福康对她不客气:“什么王妈李妈,一个老妈子,死了就死了,偷钱噎死的,还要救!纳善忒好心了,要是我早丢到西山喂狼了。你俩跟我说吧,什么时候,哪件事,纳善做的不对。他哪怕跟你说话说重了一句,我都狠狠收拾他。说吧!”
福伦和丫环对视一眼,都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福伦站起来扭头进屋,“总之是女儿命苦。”
日,纳善府中门大开,鼓乐齐鸣。
纳善亲自站在门口,施了一揖:“恭迎夫人回府!”
鼓乐声中,福伦的暖轿缓缓进来。紧跟在后面的是福康的绿呢大轿。
纳善:“恭迎岳父大人,小婿有礼。”
纳善甩袖扬袍,跪倒在地。福康从轿子里下来。福康看着暖轿一直抬到后院去,一脸茫然,把纳善扶起。
福康:“贤婿请起,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多礼节。”
纳善:“礼不敢废,上下尊卑有别,小婿实在不敢听岳父的这个命令。”
福康干笑两声:“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皇太后又喜欢她,娇惯得不像样子。你也知道嘛,咱们旗下的女孩都是姑奶奶,要贤淑没贤淑,就是蛮横,我狠狠地骂她了,你也替我多管教。”
纳善诚惶诚恐地:“岳父大人怎么能这么说,折煞小婿了。夫人和我心意相通,十分的恩爱,就是因为王妈的事儿,惊吓过度,身体有恙,才性情突变,岳父放心,我已找了名医,调养一段就好了。”
福康:“是是是,这我还能有什么说的,总之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贤婿啊——”
纳善:“岳父大人何事?”
福康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神情:“没什么,这个孩子,老给我捣乱,不提她了,我回去了。”
纳善:“岳父大人,请在小婿这里用用便饭?”
福康一边上轿一边摆手:“好了好了,来日再用,来日再用。”
中门大开,鼓乐齐鸣。
纳善甩袖扬袍,跪倒在地:“小婿恭送岳父大人回府!”
福康的轿子走在路上。
福康掀开轿窗,看着外面的师爷:“你看今天这事,有没有什么蹊跷?”
师爷:“唉呀,小两口吵架,能有什么,倒是大人为这事灰头土脸,不值!”
福康忧心忡忡地:“我倒不怕这个,我怎么浑身不舒服啊。”
师爷:“是不是大人没把那句话说出来?”
福康:“你让我怎么说?贤婿啊,你是不是二尾子?要是的话赶紧治去,你说我不贱嘛。”
师爷:“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将来大人跟他喝酒的时候,借着酒劲,遮着脸说吧。”
福康:“和他喝酒?我现在见了他,像吞死苍蝇一样难受。我宁可天天跟刘统勋在一块儿,明着算计人不怕,就怕他这个,你不知道是唱戏呢,还是真的。”
师爷干笑两声:“纳大人少年有为,大人走的这步棋,高得很!”
福康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我倒宁肯他像刘统勋一样,跟我死掐,”福康说完,自己又摇摇头,笑起来:“他要真像刘统勋一样,我也别扭,不理他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又不能掺合多了,皇上又得说我倚仗权势,欺压良善了。皇上真他妈事多。”
夜深人静,纳府的院子里黑沉沉一片。
福伦带着贴身丫环从一个小门里溜出来,丫环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丫环小声地:“小姐,咱们就这么出来,要是撞上人可麻烦了。”
福伦:“不管他,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两个人穿月亮门,过假山,经池塘,远处一灯如豆,窗前有纳善府在灯下的影子。两人悄悄过去,丫环忽然吹灭灯笼,拉着福伦躲到廊柱后边。
李达保提着灯笼从她们身边过去,没有发现她们。
书房内。
打开一箱是满满的银元,再打开,又是满满的一箱银元。纳善笑得合不上嘴了。
纳善:“这么每天往进抬就算对了。”
李达保:“老爷,怕是再往后就不会有这么多了。”
纳善:“过两天人就不生病也不吃饭了?”
李达保:“不是那意思,老爷您想啊,怕那药那米过两天人家要是发现不对味了谁还能来买了?现在可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了。”
纳善:“不到咱这儿买到哪儿买?”
李达保:“到别的店里买呀。”
纳善:“李达保呀,你的脑筋咋就不好使了?你把那米店啊、药店啊、饭铺啊都变成纳字号的,他到哪儿买还不是一样。”
李达保发愣。
纳善:“没想明白?把他们的买卖都给我收来不就行了?”
李达保还在发愣。
纳善:“下去好好想吧,今天辛苦你了。”
李达保行了个礼下去了。
书房门外,李达保哼着小曲走远了。
从柱子后面闪出福伦和丫环来。丫环用舔湿手指头,把窗户纸捅破。福伦把眼睛凑上去看。
纳善坐在书案后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眼睛斜视着银元,忽然嘿嘿地笑起来。
纳善自言自语:“爹,您看,儿子有多聪明,你当年的买卖,儿子一个个都给您收回来,那些杀你的害你的,一个个尽在儿子的圈套之中,有朝一日,要一个一个地杀,一个也不能放过。”
纳善又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声音大了,忙把嘴捂上。纳善兴奋地扔下书,在屋里踱来踱去。脸上的神色慢慢有狂喜又转为僵硬。纳善忽然左右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七八个耳光。
纳善:“纳善,你这个笨蛋!混帐王八蛋!这才有几天,你就翘尾巴了。他们拿你当一个小丑看,他们就拿你当个抄书的,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你他妈的没脑子!”
纳善走到书案前,从笔筒里抄起一把锋利的裁纸刀,撸起袖子,缓缓地在自己身上划了一刀。垂下胳膊,看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一脸满足。纳善正满足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忽然听到外面“啊”的一声。
纳善又警觉地又恐惧地:“谁?”
纳善过去把窗户一把推开,外面没有人影。
丫环扶着福伦仓皇往回走。月亮门里忽然转出一个人影。两人吓得尖叫一声。
那个人抬着灯笼照了照自己的脸,是纳善。
纳善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神态:“夫人去哪里?”
纳善走过来,福伦用手捂着嘴,惊恐地往后退。福伦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险些掉到池塘里,纳善一把拉住她。
李达保带着几个家丁打着灯笼匆匆赶过来。
书房的门被咣地一声推开了,福伦踉踉跄跄地进来。纳善跟在后面。丫环还想跟进来,尖叫一声被李达保拖到暗处。
纳善转身关上门,向前踏了一步。福伦“啊”了一声向后退去。
福伦:“你不要过来,你疯了!不要过来!”
纳善退了一步,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纳善盘退坐下。
纳善:“夫人,何事惊扰?说来我听听。”
福伦到处找别的门:“你让我走,让我出去。”
纳善:“夫人哪里去?”
福伦:“我要回家。”
纳善:“这就是你的家。”
福伦:“你是个疯子!”指着他的袖子:“你——你——”
纳善抬起袖子看了看,血已经从袖子里渗出来。纳善卷起袖子,胳膊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
纳善:“你看看,看看。”
福伦别过脸去。
福伦:“我不要看。”
纳善走过来,用一只手猛地抓住福伦的头发,把她的脸摁到自己的胳膊上。
纳善平静地:“这些都是我自己划的。”
灯光下,福伦吓得浑身哆嗦个不停。
纳善慢慢松开福伦,福伦倚着桌角惊恐地看着纳善。纳善放下袖子,盯着福伦。
纳善:“我小时候有一次跟着父亲去西山打猎,不小心迷路了。等我找回来的时候,空地上只有十几匹马,不见一个人影。我吓得不敢再动,坐在那里等,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一个人来,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声,我心里害怕极了。你猜,我是怎么回来的?”
福伦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纳善得意地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说:“我用尖石头把自己划伤了,把血涂在马背上。引得狼群去追马,这样才一路逃回家。血救了我一命,从此,我见了血就觉得亲,觉得很安全。你懂吗?”
福伦:“我不想听,我要回家!”
“你回去干什么呢?你已经嫁给我了。”纳善坐回到椅子上,接着慢悠悠地说:“咱俩已经是夫妻了,有些话跟你说说也无妨。自从满门抄斩之后,我苟且偷生,虽然还活着,但已经不是我自己了,从那时起,我暗暗发誓,今生一定要把害死我爹的人一个一个亲手杀掉,我在父亲的灵前发过誓,直到有一天,等我纳善位列三公、出将入相之时,我要给父亲建祠堂,修神庙,”嘿嘿冷笑两声:“把那些仇人铸成铜像,跪在庙中。让关老爷手持大刀,侍奉在父亲跟前。那时候我叫你一声夫人,你又是何等得荣幸啊。”
福伦:“你——你——我找爹爹去。”
纳善慢慢地把脸别到灯光下,温和和彬彬有礼的面容好像面具一样摘下来。满脸的狰狞血腥。
“门口池塘的淤泥很深,你这样一个美人,投下去给藕做肥料,实在是可惜啊!”纳善凑到福伦耳边,小声地说:“今夜之事传出去,我一定先杀你爹爹,后杀你,让你跟我一样也看到满门抄斩、血流成河的美景。”
福伦低低地呼了一声,晕倒在地。
纳善:“来人哪!夫人病了,把夫人抬回去。”
纳善击掌两下,李达保带领几个贱妇进来。福伦和丫环没挣扎两下,就被她们高高抬起,举着一路小跑出去。
三五十米的水域上,横着一根缆绳。小岛是用土山堆积出来的,上面有一间两进的房子。岸边停着一艘船,贱妇们把福伦和丫环抬上来。有人拉到缆绳,小船缓缓向湖心而去。
传来福伦和丫环的哭喊声。纳善微笑着,负手而观。
纳善对李达保:“你对那些下人说,夫人掉一根头发,砍了脑袋来赔。”
李达保:“喳。”
艳阳高照。李达保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在街上走。
米店老板一见赶紧关闭店门,李达保一脚踹开门进去。
老板战战兢兢地给李达保打拱作揖:“大人哪,大人,今——今儿还没开张呢。”
李达保:“不用开张了,知道你这店从哪来的吗?”
老板:“是小的祖上传下来的。”
李达保:“放屁!祖上传下来的?是你那死鬼爹沾便宜买的吧?知道这店过去是谁的吗?这店,加上西单的和合楼,还有东四的大药店,过去都是纳亲纳大人的产业,纳大人遇难之后,朝廷里贱买让你们这帮鬼崽子沾了便宜。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吧。”
老板:“大人哪!大人,小人祖上买了这店跟小人是毫无关系呀,小人一家的吃喝都要靠这店,大人开恩哪,大人!”
李达保:“实话告诉你,纳善纳大人是纳亲大人的独子,这店从根上就是他的,让你们暂管上几十年,别不知道深浅,从今儿开始,纳大人开恩,不让你们饿死,你就算店里雇来的伙计。每月给你开支,这店就归纳大人了!”
老板哭出来:“大人哪!这不是抢吗?”
李达保一脚就把老板踹飞出去。
李达保:“给脸不要脸,想掉脑袋呀!”
老板倒在地上,一口血喷出来,两个伙计跑过去扶起他。老板吓得不敢说话。
李达保扬长而去,后面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李达保正带着人在街上走。
前面顺天府的衙役抬着巡城御史唐启泰的轿子过来,把路拦上了。唐启泰从轿子里下来。
唐启泰:“什么人这么大胆!老百姓已经告你们满街抢店,还不跟我回衙门!”
李达保:“你是哪山的猴儿,敢过来管我?”
唐启泰:“你是——”
李达保:“我是纳大人的亲信,大小是个四品武官,你一个七品的巡城御史,见了上官还敢不参见吗?”
唐启泰气势马上就软下来:“这个嘛——下官不知大人驾到,恕罪。”
李达保:“哪一个狗头到你那儿告我?活得不耐烦了吧!”
唐启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李达保带着家丁理也不理地走了。
刘统勋正在榻上午睡,张绍拼命把他摇醒。
张绍:“可不得了了,老爷,外面扎了一群人,口口声声要见老爷。”
刘统勋迷迷糊糊地:“福康又设卡子了?”
张绍:“这回不是福康设卡子,是别人。”
刘统勋:“是别人就不要找我,让他们去找顺天府。”
张绍:“这回顺天府也没办法,连巡城御史也来找您了,说您纵容人在外面行凶呢。”
刘统勋一下吓醒了,坐起来:“什么人胡说八道!”
刘府大门口,刘统勋一出现,人们就齐齐跪下,高呼起来,有人甚至哭泣。
“刘大人,你可要替我们伸冤啊!”
“刘大人——”
爆肚陈认出是刘统勋,惊喜之极:“他?他就是刘大人?刘大人!”
刘统勋:“各位都起来,都起来。说说都是什么事儿?”
张绍把状纸递给他,刘统勋边看边听他们诉说。众人七嘴八舌。
“大人,请您给我们做主啊,他们卖的都是假药啊,可害苦了我们了。”
“大人,他们把陈年旧米都拿出来卖了,还说是贡品。”
“他们把我们的店都给收去了,大人!”
爆肚陈一直在喊,想引起刘统勋的注意:“大人,大人——大人你不认得我了?”
刘统勋凑前仔细看看他:“你是谁?”
爆肚陈:“我是爆肚陈啊,大人您在我那儿吃过两回爆肚呢。”
刘统勋:“想起来了,你到这儿是什么事儿?”
爆肚陈:“都是一回事儿,大人啊,他们把我那个小店也收去了。”
刘统勋:“你的也改成纳字号了?”
众人:“都改成纳字号的了。”
刘统勋:“怎么都改成纳字号的?”
刘统勋脸色大变,严峻起来:“你们到顺天府告过没有?”
众人:“告过,可他们说管不了。”
刘统勋的轿子在街上急行,前面有兵卒鸣锣开道。在刘统勋的轿子后面还有一抬轿子,是巡城御史唐启泰的。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围观的百姓。
在距同和堂药店不远处,刘统勋和唐启泰的轿子都停下了。刘统勋从轿子里其势汹汹地走下,唐启泰紧跟其后。
刘统勋:“百姓早就把状告到你那儿了,你为什么不办?”
唐启泰:“大人,不是下官不办,是这事儿下官不好办。”
刘统勋:“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都好办还要你这个当官的干什么!”
唐启泰:“大人,下官实在是一言难尽了,大人您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
同仁堂药店门前御笔“四时如春”。
钱粮米店门前的御笔“丰盈”。
广和居大酒楼的楹联“迎来送往全是客,出来进去都是财”——乾隆御笔。
刘统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唐启泰:“大人您说,有皇上的墨宝在这儿,您说下官敢说什么?”
刘统勋:“这御笔都是真的?”
唐启泰:“这下官查问过,除御笔是真的外,这里的东西就没多少是真货了。”
刘统勋:“大清国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讨到皇上的墨宝,还敢如此招摇,借此敛财?”
唐启泰惊奇地:“大人您不知道?”
刘统勋:“是谁?”
唐启泰:“大人您真的不知道?”
刘统勋:“我知道了还能问你。”
唐启泰:“大人,全京城朝廷上下,没一个不知道这是大人您的干儿子纳大人的本事,这买卖也都是纳大人做的。”
刘统勋:“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唐启泰:“大人,这事儿说一百遍我都敢,这买卖是纳大人的,这墨宝也是皇上赐给纳大人的。”
刘统勋气得两眼发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唐启泰:“大人您说,这是当今纳大人的买卖,又有皇上的墨宝在这儿镇着,背后还有您这个义父刘大人在那儿撑着,您说说该让下官怎么办?”
刘统勋大吼:“这是真的!这真是纳善干的?”
唐启泰:“板上钉钉,一点儿都不会差了,下官胡说什么也不敢胡说这事儿,差一星半点就是大人您不拿我的脑袋是问,纳大人也得把我的脑袋搬了。若不信,您再问问这些百姓,他们都知道。”
“是纳大人的!”
“大人啊,您怎么收了这么个干儿子呀!”
“他可是坏透了,他比他爹还坏呀!”
刘统勋气得愣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统勋躺在床上。淑真坐在旁边。
张绍进来:“老爷,纳善来看你了。”
刘统勋:“我不想见他!”
纳善笑嘻嘻地已经进来了:“义父——”
刘统勋别过脸去不理他。
纳善尴尬地,看着淑真:“师母,学生纳善给您请安——”
淑真对张绍也是对纳善:“老爷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纳善:“听说义父病了,我来看义父。”
刘统勋:“刘统勋蠢得是铁板一块,生不出你这么多窍的儿子出来。你回去吧。”
纳善:“义父,我哪点做错了,请您责骂,您千万别发这么大的火儿,那不伤身子吗?”
张绍往外推他:“行了行了,老爷看不见你就不生气了,走吧,走吧。”
纳善被张绍推出门去了。
纳善讪讪地走到院内,狠狠地说:“好心换了驴肝肺!”
宫门外,清晨。
刘统勋的轿子停下,他匆匆下轿,三步两步就进了正阳门,越过了还在前面走着方步的几位大臣。他气势汹汹,两眼冒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乾清宫,刘统勋正出列奏本。
“臣刘统勋参奏大学士御前侍卫大臣都统纳善——”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能听到大殿里的诸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二福子惊异。乾隆惊异。惟纳善平静。
还未等乾隆说话,刘统勋又接着说了起来。
刘统勋:“纳善深受皇上挚爱,以罪臣纳亲之后一跃而成为朝廷重臣,然此人不知自重自爱,自省自敛,以谢皇恩,反而变本加利,恣意妄行。恭谦其外而奸诈诡魅之心藏于内——”
乾隆打断他:“行了!不要再说了,朕已经知道了。”
刘统勋:“老臣还没有说完。”
乾隆:“朕叫你不要说了,你还想抗旨不成。”
刘统勋:“我——”
乾隆:“下朝之后到御书房来,退朝吧。”
乾隆拂袖而去。
二福子带着刘统勋进到御书房。
刘统勋跪下行礼:“臣刘统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起来吧,赐座。”
刘统勋:“谢皇上。”
刘统勋起来坐下:“皇上,老臣刚才奏了一半您就把我的话打断了。”
乾隆:“在那么多大臣面前你再说下去有什么好处?你和他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形同左右,你们之间闹起来,大臣之心不是都乱了,朕还怎么治国?”
刘统勋:“皇上,我这是参核祸国殃民,贪赃枉法之徒,这就是治国呀。”
“就算你说得对,”乾隆举起左手;“若说朕的左手出了毛病,你说是朕的毛病还是左手的毛病,它们怎么分?”
刘统勋:“不管怎么说皇上您都不能讳疾忌医,左手有病就砍掉左手,右手就病就砍掉右手。”
乾隆沉下脸来:“你是要把朕也一道儿砍死?”
刘统勋跪下:“皇上,这也就是老臣的一个比喻。”
乾隆:“朕也是一个比喻,谁说朕的左右手出毛病了?”
刘统勋:“皇上,纳善心怪诡诈,营私舞弊,与其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乾隆:“刘统勋,说纳善与其父纳亲判若两人的是不是你?”
刘统勋:“是。”
乾隆:“说纳善恭谦知礼把他举荐给朕的是不是你?”
刘统勋:“是。”
乾隆:“如今不过半年,你又说得他什么都不是了,朕看你是老糊涂了。”
刘统勋:“臣是老糊涂了,臣是一时眼拙,把他看走眼了,此人确是个大奸之人,连老臣都给他蒙蔽过去了。”
乾隆:“说说看,他有什么大奸之事?”
刘统勋:“他把皇上您的字儿到处张挂,米店药店饭馆酒楼到处都是,实在是有损皇上您的名声。”
乾隆:“嫌朕的字儿不好,丢脸了是不是?”
刘统勋:“不,不——皇上,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乾隆:“假话,你说假话了吧?”
刘统勋:“皇上您的字好坏容老臣日后再说,我是说他借皇上您的御笔招摇,开店营业,借机谋利,以次充好,闹得是民怨沸腾——”
乾隆:“哪有开店不想赚钱的道理?行了,纳善这些事都没瞒着朕,你说的这些朕早就知道了。刘统勋啊,你也别今儿说人家纳善好,明儿说人家不好。你说是你说,说完就得了,我一国之君也不能尽靠你的脑子办事了。”
刘统勋:“皇上,这纳善真真的是一奸滑之徒,老臣前面确是错了。”
乾隆:“奸滑什么了?纳善新婚却天天伴朕左右,未废一日朝政。算了吧,纳善在朕面前可是处处想到他的恩师,从来不说一句坏话,没想到你今天一上朝就咬了人家一大口,我从旁边看去都觉得不公。”
刘统勋:“皇上,您听我说,老臣此次绝非私仇——”
乾隆打断他:“刘统勋啊,你也是朕的左右手,要不朕能千里迢迢的把你请来?可朕治天下不能只重用你一个人啊,纳善年轻,又忠心耿耿,朕就要多用用他,你年岁大了,肚量也就要大一点儿,别跟晚辈叫劲啊。”
刘统勋急了:“皇上您怎么能这么说?”
“皇上不能这么说,皇上怎么说还得句句由你来教?你也别太狂妄了。”乾隆对内说了一句:“纳善你上来吧。”
纳善从里面出:“皇上,刘大人。”
乾隆:“给你的恩师陪个不是吧,让你恩师去去火。”
纳善:“恩师啊,我年轻,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刘统勋怒不可遏:“我不是你的老师!”
刘统勋说完,大步走了。
纳善:“皇上您看看。”
乾隆:“越来越不象话了,哼!”
刘统勋躺在床上,淑真把一条热毛巾叠好放在他头上。刘统勋长一声短一声地呻吟着,淑真递给他药,他摇头,递他茶,他摇头。
淑真有点不耐烦地:“老爷,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还是你提拔上来的,至于气成这样吗?”
刘统勋摇头自言自语:“对不起皇上呀!对不起皇上呀。”
淑真:“看你那点奴性,我就告诉过你,姓纳的这一家没一个好东西。去跟皇上说,把他贬下去不就行了。”
刘统勋:“人家现在是蛇变成龙,成精了。”
刘统勋接着摇头叹气不止,外面张绍跑进来。
张绍:“老爷老爷。”
淑真:“你看见老爷身体不好吗,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张绍:“是是是。”
张绍低着头想退下去。
刘统勋叫住他:“一定是贵荣来挑衅来了,不要理他。”
淑真:“欺人太甚!张绍,跟我出去看看!”
淑真出去,张绍赶紧也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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